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重返谢辛庄

重返谢辛庄


   五月,是谢辛庄柳絮纷飞,小河水涨的时节,我们一帮高中一起下乡插队的同学,终于踏上了回“故乡”之路——重返我们曾经度过“知青”生活的第二故乡顺义谢辛庄。普希金说,忧郁的日子总会过去,而那过去了的,便会成为亲切的怀恋。真让老普说对了,1974年,也是这个时节,我们从北京二中高中毕业,来到这个“广阔天地”插队落户,一晃四十年过去了,当回村看看的建议一提出,我们的微信群就开了锅,连续一个多月来热议不断。 

首先,我们先去谁家? 

当然是李国臣家。国臣大哥既不是书记也不是队长,而恰恰因是富农的儿子,在那个年代抬不起头来。他吃苦耐劳,样样农活都是一把好手。你要想把队长分派的活干完,就得跟着他一招一式地学。没当过知青的人很难体会到,麦收时节,每人一把镰刀,面对一望无垠的麦田,队长大声喊着:“干哪,鸡不叫算今儿个!”就是说,包给你的这块地的麦子割不完,你就甭想收工,公鸡不打鸣都算今天!记得已累得实在挥不动镰刀的我,肯定是绝望了。这时,对面传来“唰唰”声,有人来接应你了。说喜极而泣,有点夸张,但也差不到哪儿去。国臣往往就是这个“救”你的人。 

国臣已在村口等我们了,“王队”(同学们公推的回村领队)提前给他打了电话。下车围住他握手,那场景我虽然早有想见,但此刻还是禁不住心里一阵浪翻。那年“三秋”,我跟着社员们去“招棒秸”,就是抡着镐头把玉米秸秆的根部刨出来。干到快晌午了,又热又闷的玉米地里没有一丝风,我嘴唇干裂,知道了口渴得要命是什么滋味儿。国臣看不下去了,他说了句“你等着”,就拿起铁锹,找了一块洼地铲起土来。我看得见他胳膊上结实的肌肉暴起的青筋。一会儿,一个叫果荣的壮劳力也加进来一起干,很快,一个深坑挖成了。在他们抹汗的当儿,我眼见坑底渗出了水,真是水啊!国臣掰下一个棒子,用壳儿做成舀子,然后从坑里舀出了水,递给我说:“沉沉沙子再喝。”哪还顾得上啊,我抿紧嘴唇嘬着喝起来,不用说,那是我平生喝过的最甜的水吧! 

国臣大哥还像当年,言语不多,微笑着看着每一个“知青”。 

大家嚷嚷着让国臣带我们去看大果茂。为啥叫“大”呢?因为当年他是我们心目中的英雄。作家浩然笔下那些“高大全”的贫下中农形象,都能从果茂大叔身上找到影子。他挥舞着红缨长鞭,甩出“啪啪”的脆响,赶着队里那“三挂”马车,甭提有多威武英气啦!他曾手把着手教我扎拴牲口的“梅花扣”,我怎么都学不会;跟着他的车去庞山拉石头,干不了多少活我就磕磕碰碰伤了手。他叹了口气,“唉,这拨学生里顶你笨,就不是干活的命。”可当大队书记问起我的情况时,大果茂却护着我,说:“行,不赖。干活不惜力。” 

来到果茂家,我们竟没认出他来。果茂大叔前些年伤了腿,如今已直不起腰来了。他见到我们先是有点窘迫,但很快站立起来,像当年一样亮开嗓音,一一叫着我们的绰号,那些今天听来格外亲切的称呼,一下把时光拉回到四十年前。他叫我“李春雨”,他说庄稼人喜欢春雨。他管辛婷、阮立成叫“心疼”、“软肋疼”。这外号从何而来?当年初学写作的我,在一篇描写插队生活的小说《红心》中写了这个真实的故事:辛婷是个亭亭玉立的漂亮女生,有点娇气;立成则是个朴实能干的壮小伙。那时生产队里唯一的副业就是养猪了,队长看中了他俩,派他们到一直搞不好的猪场来当猪倌。俩人虚心地学,起早贪黑地干,猪场有起色了,一头良种母猪一窝产下了十几只小猪崽儿——那可是队里的“活钱儿”啊!寒冷的冬夜,“接生婆” 辛婷精心打理、守护猪崽儿的情景,被晚收工的果茂大叔撞见了,他心疼了,便问阮立成呢?辛婷说他累了一天了,刚回去。“嘿,你俩呀,真是让人心疼、软肋疼!”就这样,村里的孩子也跟着叫开了。其实,还有个情节我的小说里不能写:在表扬会上,队长夸他俩能干,书记总结他俩为啥能干?大果茂冒出一句:“男女搭配,干活不累!”“轰”的一声,大伙都笑了…… 

今天,依然美丽的“心疼”和朴实如初的“软肋疼”,大方地站在果茂大叔身旁拍下合影。他们的笑容告诉你,岁月总在美好中流淌着。 

重返谢辛庄,难免有不少失落:不见了村边的小河,不见了农舍的炊烟,不见了“哞哞”叫的老牛,连我们住过的知青大院也早已没了踪影。然而,为什么我们还要回来?为什么回来依旧心潮难平?因为人还在,朴实的乡亲们还在。今年已经75岁的于淑香大姐,当年是管知青的党支部副书记,她坚持要队里每周安排知青半天学习时间,工分照记。她说,让孩子们歇半天儿不是?此次见面,她紧紧拉着我的手,像四十年前一样,对大伙儿说,你们等会儿,我有话和培禹说。这话是一定要蹲着说的,我只好随她在院子里蹲下。当年,我是知青小组组长兼着公社的理论辅导员,于书记常叮嘱我一些事、布置一些工作,都是把我拉到一边,蹲下,再说话。我俩说话的场景,这回让同学们拍了个够。 

谢辛庄是我们的第二故乡,我们懵懵懂懂的青春与爱情,毕竟要在那里留下痕迹。有人提议:“我们去看看俊儿吧。”善解人意的“王队”立即同意,她知道那个“俊儿”是村里最漂亮、最能干的姑娘,当年,她在好几个男生心里占据着位置。女生们尽管“嘁、嘁”了几声,还是都愿意一起去看俊儿。 

国臣领我们来到邻村赵家峪,一边敲门一边喊着:“俊儿,有人来看你了,知青。”“啥——?”门开了,俊儿哪想得到是我们!她的第一反应是:“天哪,等等,等等,家里太乱了。”她第二次开门迎我们进院时,显然换了身衣裳。俊儿还是好看,除了和我们一样变老了,她那高挑的身材、齐耳短发、爽朗的笑声还似当年。有人回忆清晨去水井边挑水,水梢不听使唤,晃来晃去的,俊儿接过来,绳子一抖,一拎,一桶水就打上来了。想说谢谢,竟被俊儿的美丽惊着了。曾和她一起下过大田的,不论男生还是女生都说,常常被她干活的样子迷住。我和她有过一次单独的接触,那是已离开谢辛庄十年后。为完成报社国庆35周年的报道任务,我回村采访。那时村里还不通车,采访结束后,大队书记让俊儿骑车送我到长途车站。并不平坦的石子路有十几里长,我和她轮换着蹬车,也聊了一路。终于等来了那辆绿色的长途汽车,俊儿才骑车往回走。 

当年还有这么“浪漫”的事儿?同学们一下炸了锅。要我如实交代,我说那感觉很独特、很美,但确实记不得都聊啥了。再逼问俊儿,她更不记得了。一定要她说出啥感受,她说:“特激动……”立时,哄堂大笑,她赶紧补一句:“我是说,今天你们来看我,我特激动。”几个女生还不饶她:“难道当年不激动吗?”俊儿竟脱口而出:“你们问他吧!” 

问我,我该怎样回答?我的笔还写得出当年的俊儿和当年的我们吗? 

起风了,是乡村那种五月的暖风。染了黄稍儿的麦田,散发出久违了的香气。我们十几人默默地站成一排,都没有说话。有点凝重,就让我们这样和谢辛庄道别吧,就让我们向那个永远留驻着我们青春的小村,做一次郑重的致敬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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